[六O年代]官司 - 公職

有一則老笑話

民國初年，有一位冷酷無情，專門懲治貪污而聞名的官員，被中央政府遴選為

某縣的縣長。

不知道是誰開了一個大玩笑，新縣長到任前一天，許多官員都收到一封密函，

就是簡單的幾個字

「東窗事發，速逃。知名不具」

隔天新縣長佈達，一級局處首長全部缺席，沒有一個到場觀禮。

查問之下，原來統統連夜收拾細軟逃命去了。

【官司碰不得，不死也要去掉一層皮！】這是我們那年代流傳的一句話。真的

還是這麼一回事！




退伍後，順利的通過台灣省政府的約聘人員考試，分發在市政府工作，到職後

科長、同事都很照顧，一切順利。


沒多久，公家發下了一套西裝料，讓我們做制服，統一規定做青年裝。

剛好有一個三級單位叫婦女習藝所，長期開辦裁縫班，不知那位天才提議，把

這布料給她們當練習材料，反正制服穿的機會少，就是練習壞了，也不足惜。

所有人一致贊同，我一個剛到任不足一個月的菜鳥，當然是欣然隨俗了。

制服送回來之後，不止沒有袖子一邊長一邊短，還合身的得很，穿起來畢挺帥

氣，就有同事老王賣瓜，自我陶醉起來

「看！我們婦女習藝業務推展得多成功！」


高興才一下子而已，政風室就約談了。

原來這超高的手藝，是他們習藝所約聘的老師分攤湊錢，交給市區一家著名的

西服店換來的。

同仁們當然矢口否認事先知情，甚至埋怨讓我們背黑鍋。私下傳說有人授意，

但老師們都三緘其口，調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就以自發的行為，沒有任何

脅迫結案了。


如果是現在的時空背景，準上媒體，準是大醜聞一件，一定搞得雞飛狗跳的！

這案子沒約我談，大概是以為這個剛到任未滿月的小咖，做不了什麼怪吧！




接下來放棄高考分發，續任約聘人員，隔年再補科員，然後辭職另謀他就，闖

蕩了幾個月，一事無成，無奈中還是回任公職當里幹事，再商調回鍋市政府。

回市政府奮戰了一年半，有機會到一個帶有書卷味的三級機關任主管。



辦移交手續時，奇怪的整個大辦公室氣氛完全不一樣，除了低沉還有深深的悶。

原來昨天夜裡總務主管和採購被約談了，一直沒回來，是重陽節敬老禮品採購

出了問題。

真的是　　

【代誌大條了！】


兩位都是球友兼好朋友。

總務主管對我很是照顧，原裝日本進口的桌球膠皮，都捨得送給我，只是他防

守真好，怎麼巴怎麼抽就是打不死。

而採購更是年紀相近，臭味相投，一起打壘球、一起打桌球、一起扛椅子、一

起泡女朋友，無所不談，麻吉的不得了。


不幸的是，傳來消息，送到地檢處就當庭收押。總務主管准予交保，採購則在

看守所蹲了好長好長一段日子。

纒訟的那些時日，偶有遇見總務主管，眼窩深陷形銷骨立，真的找不出什麼話

和他說？還好兩人都獲判無罪官復原職，真的替他們高興。總務主管火速辦理

退休，聽說是回鄉下種田去了。

數年後在火車站遇上了總務主管，好高興的趨向前打招呼，他遠遠見到我之

後，竟然是馬上抓起了行李，埋著頭，往人群裡躲，看著畏縮佝僂身形，半隱

在廁所牆柱邊，心中一片慘然！


也在那一年吧！參加同事的喜宴，酒酣耳熱。

「咦？」　隔幾桌不就是昔日親密戰友───採購嗎？欣喜中端了酒杯，就在

他身旁硬擠進了一個位子。

好友相逢美酒佳餚，興奮的淘淘不絕，語無倫次。

但也只是一下子而已，怎麼是我講了一堆，他就只是「嗯，嗯，喔，喔、、、」

的，沒回過一句話，越來越是冷淡無趣，尤其是他的眼神閃閃躲躲更是陌生的

很，後來變成各自顧自的獨酌獨飲。

彆彆扭扭的，實在受不了，怏怏的回桌。不知不覺一口一口的喝起悶酒來，老

婆好意勸阻，竟是嫌囉唆而翻臉，當夜大醉。

唉！那麼多年了，官司刻劃下的傷痕，可真夠深。




新職是個人口簡單的小單位，就一個辦事員、一個技佐、一個技工，這位辦事

員小姐值得一提，大學本科畢業，在學校就上了普考，任職不到兩年又上了高

考，證書還是熱騰騰的。意氣風發前途似錦！


報到第一天，見過了首長、組室主管，概略認識了環境。

回到辦公室坐了下來，她就遞來一本帳冊，說公帳還有幾千元，要怎麼用？

「公帳？」又不是大公司有公關費，那來的公款？

「有一些緊急採購案，沒交總務單位採購，由我們自已辦，找熟識配合的廠商，

貨少送一點其餘的折現金，或採購單上價格填高一點，廠商再回撥給我們，

這就有了。」

天哪！

這種事能做？真的有夠單純！

主管交待就沒事？

錢沒放進口袋就沒事？

用在公事上就沒事？

馬上把帳冊還給她，告訴她現在馬上立刻找個地方，先把那本冊子給銷毀了，

公出就免辦了。至於公款要捐給那家慈善機構就隨意了。

日後萬一有人問，不管是誰，絕對要矢口否認，打死也沒這一回事。

許久以前聽說她轉到學校，任九等主管，現在不知道退休了沒有？


跟這位前任主管真算有緣，再換職務時又是接他的位子。只是他官運亨通，轉

換跑道直闖中央，一路高升，大有機會攻上文官最高簡任十四職等。而我則是

就此打住，從此順勢擺出一付「不求名位」的清高樣子，只是越裝越像，日子

久了竟自我膨脹的有些飄飄然。


本來就是朋友，有這層關係更是非比尋常。有一次組裡一位同事，到他管轄的

機關洽公。他知道了，極力的邀到首長辦公室，又是茶又是咖啡點心的，噓寒

問暖給足了面子。

回來之後誇個不停，說他當了高官後沒有一點架子，還是像以前那樣親切，更

沒有坐了高位子，眼睛就改放在頭頂上。

只可惜後來因一件工程扣違約金的案子，被部屬檢舉了，就這沾惹上了官司，

更被檢察官求處重刑，這官司纒得還真久。

有一回，聽說他到我們機關，參加一個畫展的開幕酒會。老友到來豈可怠慢，

起身下樓直奔展場，穿過一波一波的人群，繞著場子一圈一圈的找，就是不見

人影。

無意間轉過大柱，他就在燈火昏暗的牆角邊，意氣消沉，寒喧中勉強擠出的笑

臉，好苦！


再度見面時，已是我退休後了。晚餐後穿著短褲頭，趿著涼鞋，晃的晃的逛大

街散步，愜意悠哉中猛然回頭，是他，仍是───苦臉一張！

還聽說曾經夜裡借酒澆愁，飲酒過量而昏迷，幸好發現的早，施救得宜挽回了

一命。

終於熬到無罪定讞，立即辦理退休離開公職。




負責美術展覽業務時，經常要辦大型美術比賽活動，照例評選參賽作品的當

日，要宴請委員，順便慰勞相關工作人員辛苦。

記得有一回訂的是十桌酒席，但有些委員、長官趕著回家，實開六桌。散席前

承辦的編審，緊張兮兮來找我

「組長，櫃台要我認簽十桌的收據，說是首長交待的，怎麼辦？」

豈有此理，六桌就六桌，那來的十桌？

這件事就由我來處理，如果首長問起，叫他來找我好了。

說得冠冕堂皇，什麼已經和餐廳協議，這四桌只是暫緩消費，不算貪污。留著

外賓來訪時可以靈活運用，或者用來犒員工也行。

開玩笑！這根本是犯法假報銷。一旦事發了，大家都推說不知道，就由認簽的

編審一力承担？由他去坐牢？既然堂堂正正，那就依採購程序走，何必走偏鋒

冒風險呢？

這位首長在市政府就領教過我的牛脾氣，果然沒來找我，是不是有恨得牙癢癢

的，就不得而知了。選舉過後，他以黑馬的姿態更上一層樓，讓專家的眼鏡掉

了一地，可惜犯了男人都會犯的錯，倉促退休。



另外一件工程發包案，投標的過程出現了瑕疵。

情形大概這樣子的，有家廠商證件不齊被取消資格。實在太大意了，竟然照樣

開了這標，湊巧又是最低標。

幸好發現錯誤，當場取消得標資格，這家廠商剛好很盧，揪住小辮子不放。不

巧的是又在標單的語氣，找出了小毛病，就這麼提出告訴，硬扯是綁標包庇。

明明知道是行政疏失，按理不致於判刑坐牢的，但檢調單位一再的約談傳訊，

著實的煩人。

時見主持開標的副首長，總務主管，承辦人愁眉苦臉的湊在一起，研商出庭對

策，心裡竟然忍不住促狹的想

「哈！又在串供了！」。真慚愧，這個心腸真的有夠黑的。

纒了許久，如意料中無罪，不過承辦人好像受申誡處分。




之後來了一個調查局出身的副首長，經驗老到，許多案子都能夠事先防患於未

然，也少有事故發生了。

這位副首長淡泊名利，是個大煙槍，正好與我臭味相投，常在煙霧瀰漫中，聆

聽他的教誨。

日子久了思路竟然深廣了很多，也讓我據此渡過了一些險境。更自信了許多，

寬緊合乎法度，不再酷吏。

談笑間，也漸漸想開了人世間的許多事。不再隨政治人物做作而起伏，不再因

社會亂象而氣憤填膺。既然人生如戲，不是主角就別那麼投入了！


再想不透，下幾步的台階，就是十多畝的庭園，綠樹成蔭，芳草如茵；漫步榕

樹下，迎著清風，花木扶疏，蜂飛蝶舞。

只是眼睛看的，傳到腦袋竟成了，會不會有虎頭蜂築巢？螫傷了人可要挨告

的。唉！人在江湖！


這位副首長際遇可就奇特了，我退休後不滿一個月，機關升格為一級局處。

大家高興雞犬升天，順勢升等，唯獨他由原來的簡任副首長，變為八到九職等

單位的副主管。

去找他時，辦公室換到角落邊，還很豁達的開玩笑

「我現是待命移撥人員，沒職章，完全不管事，是貨真價實的冗員了！」

後來在市政府找到了位置，官復原等。沒多久，又碰到組織再造，他的位子又

被降成九等，去找他時神情中，就有些許的無奈了。終於也退了，要不然真不

知會坐垮了多少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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