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筆 - 公職

求學時代喜看古書，讀到紹興師爺把「屢戰屢敗」改為「屢敗屢戰」，讓曾國藩

免除了一埸責罰，反而換來奮戰不屈的嘉許，這支扭轉情勢的筆，當之「刀筆」

而無愧，佩服！



任公職後，偶然在電視看到一位中央大員受訪，是負責經濟發展開發的，他談到

一個案例：

有一個大企業，計劃在某縣推動一個大型開發案，部裡仔細審查，真的對國家整

體經濟和地方發展有絕大的助益，而且又無污染和引發抗爭的可能。地方政府卻

一再的駁斥，甚至部裡私下的派人疏通，還是一樣的打回票，理由是斬鐵截釘的

「於法無據，礙難照辦。」

後來找對了人，邀主政官員坐下來談，終於說服他們了，重新送進案子，順利核

准了，變成「法無明文禁止，姑予照准」。

這支筆也有夠銳利，玩弄法條於指掌之間，真的是「總輸他覆雨翻雲手」。



只是個人二十多年的公務生涯，辦的多半是

「．．．真知灼見至為感佩，俟通盤檢討後列入年度計劃．．．」

「．．．奈何政府財源有限．．．」

．．．．．．．．．．．．．．．．．．．．．．

搞得自已也無可奈何！



倒是辦了幾回很白目的公文

大概是民國七十一、二年吧，在某地方政府任五等科員，承辦人民團體業務，業

務量還好，就是要利用假日出席人民團體的會議，放假不很正常而已。

有一次看到一件申請補助案子，整個人牛脾氣就發作了。

「豈有此理，新聞記者公會又不是弱勢團體，更不是重點扶植對象，憑什要求補

助經費！而且還要十萬呢！我就不給！」

前輩和股長勸說：

「這項補助從市政府成立以來就有了，你就別自找麻煩了！」

偏不信邪，抓起筆在來文的擬辦欄直寫

「政府經費來自稅收，一分一毫均為人民之血汗；而新聞記者相對優勢，身為公

務人員理應善盡．．．．．．．．．．，擬回文不同意補助。」

給股長、科長蓋章時，他們神情就有點怪怪的。


下午主任祕書找我進辦公室，遞上一根菸要我坐下。我當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沒等他開口，就劈哩啪啦一堆大道理，看我這麼堅持，他就沒再說話。

當著我的面蓋上職章，還特意抬起頭來朝我笑了笑，露出了滿嘴黃牙。

這位主祕，軍人轉任，「十萬青年十萬軍」出身的，照顧新進真的是無微不至，

絕對是一位超級的好長官。初任公務員他是科長，算是他帶出來的。


隔天簽完到剛坐下來，副局長就出現在我身後

「○先生，這案子請再斟酌斟酌一下吧！」

也不答話，接過公文就猛的往抽屜塞，弄得副局長只好訕訕的離開。

這位副局長溫文儒雅，品德操守一流的，後來調任中央，升到文官最高階十四職

等，只可惜好人不長壽，病逝在任上，還特地搭飛機北上送行。

這件公文後來改分發，股長自已辦了，結果就不用說了。



民國七十三年調任三級機關七等主管。原性不改，有件類似案件，一樣畫葫蘆搬

弄了一堆義正詞嚴的大道理，案子是批下來了，是一個大大的



「可」



用毛筆在公文上畫的，又粗又黑佔滿了整頁。

大可不必就大可不必，誰怕誰的！


現在事後諸葛，當時的長官真的都是好人，肚裡真的有撐船容人的雅量。

另一方面自已也是耐操耐磨，拼勁十足頗得人緣。

承辦慶典業務之初，就把歷年承辦人丟成一大坨的活動計劃簽案，分門別類理出

來，設立專櫃方便參照。要不然依例光復節要請議長當大會主席、那一個節日該

邀陣亡將士家屬出席、、、搞得胡裡胡塗的，誰都說不準。


也記錄一些口耳相傳的注意事項：如集合整隊時不可以排八路縱隊、重大節日半

夜到報社，拿總統文告電傳稿付印刷時，一定要校對，尤其千萬不能有中央印成

中共的錯誤、、、等等，以免觸犯到戒嚴時代威權者的禁忌。


憑著士官隊操出來的體力，每次慶典總帶著幾個臨時工，從倉庫把四百八十張鐵

折合椅，硬扛上幾層樓高的司令台，那是給貴賓坐的。前任承辦人老是唉唉叫的

裝死，我則是輕鬆愉快還帶殺聲，從來不知埋怨。尤其典禮結束弄回去時，一堆

長官看在眼裡，印象特別深刻。

接辦人民團體業務後，又把兩本超厚的解釋令熟讀在心，遇有紛爭總可以找出相

關法條應急，相對其他同仁的臨時抱佛腳，從容多了。

加上血統純正，大學本科系畢業，高考本類科及格，字又漂亮工整，副局長就曾

在我陳報的會議記錄上加簽：

「○科員文筆通暢，字跡端正而用心，足堪為同仁表率」

還有一點就是曾辭職過再回任，也算是世態炎涼稍為多經歷了一些吧！

自賣自誇了這麼多，用意只在請各位大大別學我那麼白目，要不然就要有所仗恃

了。




後來又換了單位，有件案子現在想起，還是有些後悔，是不是為虎作倀助紂為虐

了。


是一件公有房舍私自無償外借案子，上級單位可能接到檢舉，專案來文調查，沒

交待清楚就要移送法辦了，事情會有多大就可想而知。


我們機關掌管一些設備齊全的場地，依據議會通過的管理規則出借場地，有關係

的或足堪扶植的，就用共同主辦免除其場地租金；不過都是明文規定的展演場

所，也從來沒有長期借出又裝璜隔間的。


選舉過後，來了個新首長，他很坦白，明講是靠關係插隊來的。

到任後不久，就要求挪出兩間教室借予兩個團體，一個身障團體，算是扶植弱勢，

勉強說得過去；另一個是招生營業的音樂社團，怎麼看都是不宜，首長就是堅持

，誰也沒辦法。不是我業務所轄，當然沒立場據理力爭了。

記得總務單位迂迴的以水電費用吃緊而反對，只是換來的是，馬上派人去安裝兩

個電表，照表收費誰也不欠誰，在主管會報中還一付大公無私的樣子。

只是大家心裡有數，那地段寸土寸金，幾年下來人氣、聲望提昇、、、等等無形

的收益不算，租金就不知道省下了多少錢。


那知道退休前調任總務主管，才搬好桌子，財產管理承辦人就拿著這件公文來，

看那公文的語氣真是夠嚴峻，幾乎是一針見血責問：何以長期借用？出借法令依

據又為何？又何獨厚某特定社團？隱隱覺得這個雷打得蠻大的！

她說明時，一副要急得要哭出來的樣子，翻遍了管理規則就是找不到可以借出教

室的依據，只能就機關的通盤服務政策來作廣泛的陳述，扶植身障團體勉強解釋

得過來，音樂社團就無法自圓其說了。

來回案子簽了好幾次，不是給首長退回來，出不了機關大門，就是公文打好了，

首長帶她找上級單位承辦人先行溝通，實在太牽強說服不了人家，眼看要公事公

辦了！

可憐一個小女生，普考進來沒幾年，還沒結婚，就陷到這個案子裡。

已經到了這地步了，就死馬當活馬醫吧！

在這機關混了快二十年，玩的就是這套場地管理規則；記得在法規附件中，幾張

不起眼的收費標準表格裡，有一張備註中重覆陳述，主條文的注意事項，在許多

不得嚼檳榔、不得穿拖鞋、不得大聲喧嘩、、、雜七雜八的規定後，夾帶幾行小

字：

「其他場地之收費，在推展正當活動，不違反公序良俗原則下，本機關得召集會

議另訂之。」

接著要她製一張表格，除了要有借用單位名稱、借用期間、、、等等基本資料外，

一定要有使用時段和備考這兩欄，就照實際的情況填，備考欄則一律填『非使用

時段不排除其他團體使用』。




法規附件的附表的備註，當然也是法源。

主管會報記錄中明明白白記載照表收電費，算不算有召集會議另訂之。

依據列表，該音樂社團每周只使用四個夜間時段，其餘十七個時段也都開放給其

他團體使用，除非有透視眼，怎麼看都和徇私扯不上關係。


首長看完公文之後，鎖住的雙眉一下子舒開，司機也不找了，自已開著座車衝到

上級單位結案了，他們老江湖又官官相護，表面上交待得過去，要解套還不簡單。

真的不忍心見剛出道不久的年輕人陪葬，不得已編了一堆瞎話，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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