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社工，我把錄取率提高到 44%！ - 社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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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 王增勇（2012）。親愛的社工，我把錄取率提高到 44%！證照制度對台灣社工專業發
展十五年後的觀察。發表於2012年台灣社會研究學會年會，2012年9月22-23日。台北：世
新大學管理學院。

親愛的社工，我把錄取率提高到 44％！
證照制度對台灣社工專業發展十五年後的觀察 1

王增勇
政治大學社會工作研究所副教授
[email protected]

摘要

1998 年社工師法通過，當時台灣社工界以歡欣鼓舞的心情慶祝，該法被譽為台
灣社工專業地位奠基之日，甚至將該法通過當日（4/2）被訂為「社工日」，自此
社工師法啟動社工專業體制全面改造工程。社工的專業認定，如同醫師、律師、
護理師，採取透過國家考試及格後發給證照的方式進行。這項證照制度在過去十
五年如同火車頭一般，對社工專業的教育與實務產生的內部殖民規訓效應，以及
助人專業間「唯恐自己落人於後」的外部擴散效應。社工，作為一個矢志協助弱
勢族群的助人專業，應該是最能貼近弱勢者生活世界，並團結弱勢者，成為改變
不正義社會結構的專業者。但是，這個「以案主利益為最大利益」的專業價值已
經失落在社工師法為核心所建構的證照專業主義。在社工師法通過的第十五個年
頭，我們作為社工教育者與受教育者將從不同角度批判社工師法對社工專業教育
的扭曲與顛覆。我將分享參與 2012 年社工師考試的出題與閱卷經驗，企圖解構
社工師考試的莊嚴性，並討論社工師考試如何可以從內部被顛覆與解構。

關鍵詞：專業化、專業自主、社會工作、證照

三、進入體制搞破壞的行動

長久以來，我、陶蕃瀛、與王行被社工界視為反對社工師證照的怪咖，在社
工社群中被認為「道不同不相為謀」而漸行漸遠。記得在 2005 年 12 月 24 日
社工師修法公聽會中，我與王行發言反對設置「專精社工師」時，我聽見擔任主
持的社工學者喃喃自語；「這個時候是團結對外的時候，不要再有不同的聲音了
。」這句話反映社工界視這種反對聲音為「窩裡反」、「胳臂往外彎」的態度。
換句話說，我們的聲音在一致對外的同仇敵愾下，無法進入「社工本質是什麼」
的層次去討論證照化對社工專業未來發展的影響，進而產生集體選擇與前進的可
能。社工師考試已經是成為社工人必經的一環。社工系學生很早就開始規劃最佳
考試時機。許多學生會延畢，專心考試，同時考研究所；或在念完研究所必修課
時，趁記憶猶新之際去考試。進補習班準備考試已經成為社工人生涯必經之路，
對社工實踐的想像都以考上社工師為起點。

1. 契機:社工師考試典試委員

以證照為核心的專業化仍如火如荼地滲透到社工體系中。若干主要變動如下。

一、社工師後續修法比照專科醫師制度通過設置「專精社工師」，表示社工在考
過社工師考試後，只是一般社工師，後續進一步發展專長。二、社工師考試資格
原本採取較寬鬆定義，以「社工相關科系」，包括社會福利系、社會系、社會醫
學系等，修法後採取嚴格定義，必須為「社會工作學系」才被認定具有應考資格。
三、原本針對無社工學歷的實務工作者可以透過修習學分班取得應考資格，修法
後提高學分班學分數要求，從二十學分到四十五學分。四、詳細規定社工課程科
目、學分數，並進一步推動課程標準化。這些規定都具有更嚴格的排他性，社工
教育的規範權力更加集中化，原本社工教育的多樣性(例如美國的社會工作學門
與英國的社會福利學門同時都存在於台灣)在幫助學生取得應考資格面臨挑戰。
這些規範更進一步透過教育部的系所評鑑，直接施壓在社工系所，必須符合社工
師法所代表的主流社工教育。

支持與反對社工師考試成為一種政治立場，你必須時時表態，作為人與人互動的
依據。為了迴避考試對教學造成的侷限，我上課會事先表態宣稱，「這裡不是補
習班，這堂課對你考社工師考試沒有幫助，你用我上課的內容作答可能反而讓你
考不上」，以避免學生要求我要依照考古題備課。對於系所以紅紙公布的榜單，
我都嗤之以鼻、視而不見。我不會要求我的學生不去考試，因為他們的路必須他
們自己選擇；我的學生會偷偷去考試，小心翼翼地不在我面前提起。社工師考試
所引起的喜怒哀樂，不會傳入我的生活世界，我以為我可以把社工師考試隔絕在
我的教學生活之外。直到去（2011）年十二月，我收到一封考試院公文邀請我擔
任社工師考試典試委員負責命題與閱卷，這種消極抵抗的樣態有了改變的契機。

茲因 貴委員學術專精，101 年第一次專門職業及技術人員高等考試醫師考
試分試考試、中醫師、營養師、心理師、藥師、醫事檢驗師、護理師考試暨
普通考試護士考試、101 年第一次專門職業及技術人員高等考試社會工作師
考試邀請您擔任典試委員（兼 1 科之命題暨閱卷），請考慮是否可擔任該職
務。

請命題兼閱卷科目為「社會工作直接服務」。另社會工作師預定應考人數
4000 人，申論題依例為 2 題試題（占分 50%），除貴委員外，將再聘請 1
人協助閱卷，屆時分題評閱。

收到公文的當下，我有些驚訝但又興奮。腦海中浮現上百個疑問：社工師考
試這件事幾乎與我絕緣，社工師考試典試委員這個社工學界眾人爭逐的頭銜，為
何會突然落在我頭上？是怎樣的權力結構讓我被選上？這個權力結構看上我哪點
？要我做什麼？是因為認識還是誤會而找上我？我接還是不接？接了是否代表我
被體制收編，以後我還有什麼立場來批判社工師考試？不接是否就代表我持續以
抵抗與拒絕的姿態面對已經排山倒海進入社工生涯的社工師考試？我想起Freire
(1970)對於知識的分析，知識之所以具有權威是因為知識被神秘化。想到我可以
在這次行動中對社工界有新的發聲，我決定要接下這份工作，讓自己親身體驗社
工師考試的過程，並抱定要把社工師考試的權威加以「去神秘化」(demystified)
的目的。

我的分析是，社工師考試之所以對社工實務界形成箝制，是因為它的錄取率
偏低（詳見表 1），以致於成為極為有效的階層區隔分類。如果社工師考試無法
被取消，那顛覆社工師考試制度的辦法就是大幅提高社工師考試的錄取率，讓社
工師考試成為社工可以輕鬆應付的基本入門考試，而專精社工師就可以改以「社
群自律」的精神，回歸各社工團體依照其特性主導認證制度，以取代現有的考試
制度，去除學術界獨攬知識生產的權力。

因為我可以推薦一位共同閱卷的委員，我打了個電話給東吳大學社工系的王
行教授，告訴他我要接受考試典試委員的決定，並邀請他共同閱卷，一起提升社
工師考試的錄取率。王行聽了很興奮，只說，他對於在體制內搞破壞行動沒經驗，
但很願意一起學習。就這樣，我們開始這段參與社工師考試的旅程。

2. 出題

這次被分配到的科目是「社會工作直接服務」，這個科目 50％是選擇題，50
％是申論題。選擇題由另外出題委員從題庫出題，而我負責申論題。我看了以往
申論題的類型都是屬於背誦式的問題，有標準答案，依照答對程度給分。典試委
員被規範不可以重複過去三年內的題目。我希望透過出題來呈現社工實務的經驗
性知識，而不是抽象的客體化知識。換句話說，我要考的是有實務經驗的社工才
能回答的好的題目。

我出了兩題，第一題要考生對自我社工實踐進行反思。

A. 社會工作是運用自己去幫助別人的工作，當與個案工作的關係遇到障礙，往
往也同時代表自己內在的問題，因此透過個案服務反觀自己內在的能力是社
工員在直接服務中不可缺乏的能力。請分享一個自己在直接服務中經由個案
重新認識自己的經驗。這題是要測試你在社工直接服務中對自身經驗反思的
能力。請先說明自身在個案處遇上遭遇到的議題。其次，說明個案狀況如何
碰觸到個人問題，形成個人專業實踐上的困境。最後，請說明個人如何突破
困境的轉捩點。（25％）

這題基本上運用了行動研究中的反思精神，考生要作答必須先有「經驗」可說；
其次，考生要能說明服務個案的同時，覺察自己內在的狀況；最後，考生要能說
清楚這個經驗的核心議題與超越的想法。

第二題是給出直接服務的情境，要求考生提出他的思考與處遇計畫。這是從我親
身督導經驗中所蒐集的案例加以改寫而成，因此個案的情境是紮根在台灣社會脈
絡之中。

B. 你是個地方政府社福中心社工員，請你針對以下狀況提出你的評估與處遇計
畫。30 歲的阿德是令人頭痛的個案，來自於破碎家庭，中輟後成為流氓，
因重傷害、恐嚇、吸毒、非法持有槍械、販毒等犯行出入監獄多次，前妻因
此離開他與目前已經 10 歲的兒子。阿德入獄後，孩子經過幾次輾轉被安置
在寄養家庭，適應情況相當差，無法與人溝通互動，經常用尖叫與打滾方式
與人溝通，寄養家庭付出極大的心力才讓孩子的狀況穩定下來。阿德對孩子
的狀況表現得並不在意，但最近因為吸毒再度入獄，並被發現感染愛滋。社
工員探監時，阿德主動要求與孩子會面，並且明確告知，自己可能生命有限
且已經不可能再有孩子，所以要好好認真努力，存了錢以後要接孩子回到身
邊。雖然阿德因為感染愛滋而出現改變契機，但面對好不容易穩定下的孩子，
以及對阿德有所質疑的寄養家庭的安置機構社工，你會如何評估與處遇? 這
題是要測試社工在面對倫理兩難情境中的思辯能力。既為倫理兩難情境，就
代表沒有標準答案。請先說明你的處遇計畫（目標與步驟），並說明你的理
由與思考。（25％）

雖然我刻意要打破「標準答案」的考試思維，但考試院規定所有出題委員必須要
提供「標準答案」。於是，我只好勉強針對這兩題給出個標準答案，其實比較類
似改題原則。

答案

A. 這題是要測試答題者在社工直接服務中對自身經驗反思的能力。答題者要能
明確命名自身在個案處遇上遭遇到的個人問題。其次，答題者要能說明個案
狀況如何碰觸到個人問題，形成個人專業實踐上的困境。最後，答題者要能
說出個人如何突破困境的轉捩點。例如，家暴服務的年輕女性社工在面對加
害人的男性權威時所經驗到的恐懼，引發自身成長經驗中與父親權威的糾結，
社工如何面對並抽離自身經驗，看到自己與被害人相同的回應模式，從而更
能理解被害人，但也因此開始思考選擇打破順服與強化暴力循環的可能。

B. 這題是要測試社工在面對倫理兩難情境中的思辯能力。既為倫理兩難情境，
就代表沒有標準答案，但可以從社工思維的縝密程度來判斷社工實務能力的
好壞。答題者先說明處遇計畫。例如以相信人都有成長的可能作為倫理基礎
的判斷，社工可能會以促成父子相見為目標，希望藉由父子的親情互動，讓
父子彼此的生命可以有新的機會；但以保障兒童權益為倫理基礎的判斷，社
工也可能以不安排父子相見為目標，希望先確保兒童穩定的生活，除非父親
展現充分的誠意才願意思考見面的可能。執行步驟可以檢視社工思維的周密
性。例如，以安排見面為目標，社工可以召開個案研討會，以準備孩子的安
置社工、寄養家庭父母。同時也試探孩子的意願，並為最壞的可能做準備。
同時也準備父親，鼓勵其先給孩子寫信、寄禮物，作為測試彼此互動的狀況，
作為是否進入下一階段的判斷基礎。

3. 閱卷

原本以為這件事自己的自主性很高，出題與閱卷就可以改變。但實際操作起
來，我才知道整個考試制度都是以有「標準答案」的知識為基礎。想要尊重地對
待考生的差異，幾乎不可能。當考試在 2012 年 2 月 18 日至 2 月 20 日舉行
，而閱卷工作必須在 2 月 25 日至 3 月 8 日兩週內完成 3331 份試卷的閱卷工
作，其間學期課程照常進行。我與王行第一次與其他出題老師見面，顯然我們兩
個是社工師考試的生面孔，王行直呼「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其他出題委員
都已經是老馬識途。一位王行的同系老師看到王行面露驚訝，一幅「你怎麼會在
這裡？」的表情，後來看到我才了然。

我與王行在第一次會議中，進行閱卷的標準校正。我們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
，看完一個試場約三十份的考卷，並從中挑選三份試卷，作為好、中、差的樣本
。因為期望可以拉高錄取率，王行與我決定閱卷有三個分數，以一題滿分 25 分
，我們設定 15、20、25 三級分數，只要有答題就有基本及格分數 15 分。但是
，即使經過這樣的校正，要認真對待每位考生在考試卷上所給出的生命經驗並給
予評價，對我仍是極大的挑戰。這如同面對不同生命經驗，而我必須要以同一把
尺加以評斷，決定高下。給分數這件事本身就極其違反生命分享的精神，改分數
的人必須不斷地自我說服才能改下去。

我原本很以這次題型為榮，相信這次題目把行動研究的認識論帶入考題，展
現另一種的知識形態。但是這種驕傲的自滿在現有閱卷制度下，很快就轉變成後
悔。要認真讀完每一分考卷，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一個人要在兩周內改完 3331
分考卷，大約有一百個考場，一開始我改一整天從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我只能
改完六包，就算我兩周天天報到我也改不完。更重要的是，你也無從回饋給考生
你對他經驗的想法，作為彼此對話的基礎。為了完成兩周內的閱卷，我很快地學
會不把考生當作人。給自己一個底線，一分考卷在閱讀二十秒之內，就要給出分
數。

經過幾天的摸索，我總算有了個給分的底。如果連個案故事都說不出來，沒
有答題者，我就只給基本分數 10 分(事實上，很多考生在答案卷上空白或坦承自
己完全沒有實務經驗)；可以說出個案故事的有基本分 15 分，表示他有實務經驗
(我多半可以從故事的豐厚度看出來實務經驗的深度)；但是如果能說個案，又能
夠回觀自己，表示他可以超越現有專業框架，讓社工現身，這就可以進到 20 分
之列(我發現很多社工很會寫個案報告，但卻沒有能力談自己的狀況)；如果他可
以一致地說清楚個案、自己與問題，並看見反思後的超越，他就可以得到滿分。

閱卷工作因為是高時間的專注，對體力、思考、專注力與耐力都是一大考驗。
「去了半條命」是我改完考卷後浮現腦海的第一句話。

考完試之後，我請學生打聽考生對這次題目的反應，學生回報，考生認為這
次出題終於讓實務工作者出頭天。這正是我想要達到的目的。但同時，讓我瞠目
結舌的是，學生也提供給我補習班針對這次考題作答的標準答案。可見社工師考
試已經形成一個市場，當你想要改變它，它也有反抗與反擊的能力。把你認為沒
有標準答案的考題硬是寫出一個標準答案，只是我苦無管道向考生說，如果你照
補習班的答案回答，必定得低分。

4. 放榜會議

閱卷完畢之後，考試院開始進行記分，並在四月初召開典試會議。會議中，
各科平均分數都低於六十分，唯獨我負責的這一科平均分數高達八十分，比別科
多出至少二十分。錄取率達到破紀錄的 43.68%，有史以來最高 2008 年的 25.42%
高出 19%。當下，我打電話給王行，告訴他「革命成功!」但是由於我們這科的
平均分數明顯高於其他科，我心裡隱約有些焦慮，怕做得太明顯，但又很高興錄
取率真的提高。當時，考試院承辦人報告時，是以「很高興看到這次社工師考試
錄取率提高很多，可以解決目前社工缺人的現象」來報告這件事，讓我安心不少。
事後，其他社工典試委員經過我面前時說，這次考試實務工作者很多，這樣也好。
我想他們有些錯愕，想找個說法緩和場面。但消息傳出去，引起一陣喧嘩。

5. 反彈與效應

放榜消息傳出，考生當然一片歡呼，實務工作界也多半贊成，呼籲提高錄取
率是實務界多年來的訴求。反彈聲浪來自於相信社工師考試應該要從嚴以保障社
工師專業性的人，其中以主導社工師修法與考試多年的台大社工系林萬億以及社
工師公會聯合會理事長陳淑慧為主。林萬億寫信到考試院抗議此次社工師閱卷不
公，但由於給分雖然寬但並無證據顯示閱卷有偏好任何群體，因此不構成不公的
現象。不過，此舉已經讓考試院感到壓力。陳淑慧則宣稱要不承認這次考上社工
師的考生，也有社福組織宣稱此次考上社工師的考生在薪資採計上將不會發給專
業加給。藉以表示這次考試結果因為錄取率過高，不足以測出社工專業性。顯然，
錄取率高的確威脅社工師考試的神秘性，讓希望藉考試的排除機制來建立專業威
信的人不失所望。

王行遇到我就說，「我們現在是人人喊捉的江洋大盜!」 社工專協理事長鄭
麗珍有一次遇到我就說，「你們闖了大禍!」 一位在念博士班的社工在研討會遇
到我，跟我說，「我的指導教授說你把社工師弄得亂七八糟，所以我的口委不能
找你。」老實說，這些本來就是我計畫要做的事，我也沒打算要當萬年的社工師
典試委員，一次我就覺得足夠了。這次只是覺得可惜的是，我覺得最有顛覆性的
在於我把行動研究的認識論納入考題類型中，但卻沒人討論社工知識的典範是否
應該移轉? 我完全不後悔這次的行動。錄取率的高低根本沒有客觀的指標，完全
在於閱卷者將基本分放在哪裡。我與王行很高興能夠有機會對於目前證照考試為
主的專業化路徑加以解構，並把大幅提高錄取率，希望可以讓日益窒息的社工知
識空間可以稍得喘息，留些空間注入不同的思維。至於下次社工師考試錄取率會
是多少，我不得而知，但可確定的是，我與王行應該會有一陣子不需要再出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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