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反省:與遊民的第一次相遇 - 志工

放假天，一向習慣到兒童醫院志工服務點值班。
倒不是真的多麼勤快，只是覺得對病房的孩子有一份責任。
而且颱風天可以逃過加班，來兒童醫院值班實在是樂事一件。

一直以為服務的兒童血液腫瘤科病房已是人生至苦，
卻沒想到颱風天在醫院一角見到的景況，
更讓人神傷不已。

這是近幾年規模數一數二的颱風，
狂風驟雨如海嘯般綿延整座城市。
一些遊民無處可去，
便躲到平時不可能收容遊民的地方──醫院。

抵達醫院已近中午，
就見到那位婆婆獨自一人坐在電梯旁的椅子發呆，
那樣漫無目的、永無止境地坐著。
眼神渙散地望著前方；
前面明明是單調的牆，遊民婆婆卻當眼前有條地平線似的，
直直地望，改也沒有改過方向。
她的身旁是散落的雨衣，還有別人贈送的餅乾。

值晚班前經過地下街，心中正盤算著吃什麼，
突然看到那位遊民婆婆還坐在那邊，
眼神與坐姿依然沒有改變，頓時心痛不已。
比對自己剛剛貪婪的念頭，
想起自己一餐經常要花上百元，心中頓時充滿慚愧的念頭。

想起李家同在「讓高牆倒下吧」一文中，見到加爾各答的窮人們悲慘的處境。
他說他從未了解真正了解耶穌在十字架上說：「我渴」的意義。
直到在加爾各答的經歷，讓他心痛的反省，
當耶穌說：「我渴」的時候，
他也許正在研究室喝咖啡！

此刻總算是略為體會了李家同當年的心痛。
一百元，常是上班遲到時搭小黃的花費，
或是一餐飯的代價。
經常是下班時痛快消費的一小部分，花得理所當然……
如果可以省下來，
一百元，
也許就是那位遊民婆婆一天的餐錢，
可以讓他們好好地喝口飲料或是洗個澡、剪剪頭髮……

晚餐吃得心酸，
便在飯後帶了三十元的鹹粥，想請婆婆吃。
我想了很多理由，
包括颱風天應該要有一點熱食、
包括那位婆婆手上只有一包餅乾、包括她看起來很瘦弱……
但事實上我再清楚不過自己這麼做的理由

──其實只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

走回去電梯旁，婆婆還坐在原處。
我遲疑了一下，等到無人的時候走到婆婆身邊，
用台語開口問婆婆：「阿婆，請問你今晚有東西可以吃嗎？這碗粥給妳吃好嗎？」

阿婆遲疑著問我：「這不是你要吃的？給我吃？那你呢？」

「我吃飽了，這碗粥是特意買給妳的，給妳吃好嗎？要不要我幫妳開？」

「喔喔，不用開啦，先放這邊就好……」

阿婆伸出手來，接過手中的粥。
就在她的大拇指碰觸到我的手指那一剎那，我本能性的心頭一驚！

「哎呀，阿婆的手有沒有皮膚病？
萬一摸到細菌怎麼辦，等一下還要回去陪病童玩耍，
星期一上班還要用到手……」

也不過就是那幾十分之一秒，
我的心中居然千折百轉過這麼多念頭。
表面上這些顧慮有擔任志工與自己工作的考量，
但藏不住的，
其實是階級意識與中產階級的自以為是。

在課堂上，我正經八百地傳授社會科學的知識與問題意識，
要求學生注意反思心中的階級意識，
留意社會上各式各樣的歧視並加以反對；
曾經自以為是個還算有用的人，
擔任志工算是為社會盡一份力量，
在教學工作上努力灌輸平等與重視弱勢團體的概念…………

但這一切在今天都被證實只是一廂情願。
果然，一切只是「自以為」。

阿婆連說好幾句「謝謝喔！」，表情還是漠然地望著前方。

我無法忘記婆婆那深刻的皺紋與表情，
也無法忘記發現自己心中充滿傲慢的階級意識、
發現這個心中的風暴，
發現自己需要更謙卑、更以他人的需要為關懷核心……

需要記住這個教訓，
記得自己容易自私與內心傲慢，
記得要破除心中階級優越感，是多麼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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